童年的陽光灑在悠悠的河水上

上小學以前，我一直跟隨家人住在龍滾河上游的一個叫外溪的地方。每當祖父到橡膠園里去割膠，父母跟一大隊鄉(xiāng)親上山去伐木，我就會跟弟弟，跟我們的黑狗兒，到那鋪滿了青草和野花的河岸上去追蝴蝶，找鷓鴣蛋；也會到河邊去釣魚，放紙船，打水漂。往往，我們會在河邊一直玩到肚子餓得咕咕叫，也會玩了一會兒，便回到茅草屋里吃母親為我們煮好的又香又甜的地瓜，之后，又會從屋子里跑出去繼續(xù)玩耍——這樣的時候，我們一般不再跑向河邊，而是走到屋子后面的那一條從青山腳下開出來的紅土公路上去，一路摘著野果摘著野花，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……

想想，那已經是19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的事情了。當時，我確實還很小，只知道沿著蜿蜒起伏的山地公路一直往回走，就能回到我的山根老家，卻不清楚站在門前就能看見的這條河，一年到頭所奔赴的地方究竟叫什么？

多年以后，我終于對龍滾河的去向多了一些了解：萬泉河、九曲江、龍滾河，三江交匯，緩緩入海。原來，如今在世界上呼聲越來越響亮的這個叫“博鰲”的地方，正是我童年所見的江流入海之所在，也是讓“瓊海市”得以更加聞名遐邇的興奮點。

翻閱了一些典籍，我才大致知道唐高宗顯慶五年（公元660年）設置的樂會縣，正是“瓊海”的前身。元成宗大德四年（公元1300年）12月，樂會縣府因迫于強寇而遷至樂城島。漸漸的，樂會古城便在這個方圓僅有三平方公里的、四面環(huán)水的小島上建立起來了。樂城島為萬泉河所環(huán)繞，宛如碧玉出于水中，又似不會衰老的淑女，一枕清波，靜觀七百多年的時光從身邊匆匆經過。

在《康熙樂會縣志（康熙八年本）》里，我讀到了“地理志”中的這些文字：“瓊水國也，樂縣地尤似出水蓮花……東枕滄溟，西扼黎峒，層巒起伏于前，深潭環(huán)繞于后，山清水秀，卓有奇狀，瓊之東南形勝地也”。我承認，先人用精簡而又形象的語言所描述的樂會縣的“形勝”，宛如徐徐南來的清風，吹開了我對幾百年前的瓊海的美好想象，又激發(fā)了我對今日瓊海的更多好感。

2011年元宵節(jié)，我跟朋友們驅車到樂城島走了一趟。閑聊時，我提到了自己的童年，提到了在龍滾河邊生活的那些快活的時光，并且無比興奮地說：“我，也是喝著瓊海的水長大的??！”在座的瓊海市的朋友們，爭先恐后地說起兒時的經歷和感受。

海星說：一般是在夏天，我常常跟伙伴們溜到村子前面的水溝里去戽魚，一身赤條條的，盡管小雞雞晃來晃去，誰也不在意，大家都盯著水位越來越低的水溝，看魚兒四處亂竄或者躍出水面又一頭扎進水里去。海星還說：山稔果成熟的季節(jié)，一場夜雨剛過，我們放牛仔個個都往山坡上飛跑，到處摘著飽滿的渾身紅紫的果子。山稔果實在是太清甜了，吃多少都不會覺得膩味，只是太貪吃的我們總是吃得過了頭，以致便便拉不出來，只好嗷嗷直叫……

在我們哈哈大笑之后，飛飛說她小時候喜歡到林子里去摘野花，喜歡把花冠戴在頭上，讓那些從花冠上垂下來的發(fā)絲在風中飛揚。她還問海星是否還記得小時候“偷牛糞”的那些事？海星立馬回答說：怎么會記不得呢？讀小學的那幾年，學校安排我們種甘蔗，要我們給甘蔗施肥。那時候的肥料無非是農家肥而已，而并非家家都養(yǎng)牛，肥料也不見得滿地都是，因此，很多同學都有了天剛蒙蒙亮就起床到鄰居家的牛圈去“偷牛糞”的經歷。飛飛接著說：有同學偷來牛糞，擔心沒藏好而被別人偷去，于是，暫時將牛糞藏在自己的臥房里。

“說起來雖然特別可笑，但那個年代已經不復存在了?！睏罾僬f，“我童年住的地方離海邊很近，印象最深的是，隔三差五或者在臺風過后的早上，我和村里的姐妹們就會沿著潔白的沙灘，撿拾那些從海上漂過來的玩具、畫筆、鞋子、襪子，還有大大小小的漂流瓶——瓶子里常常裝有風油精、萬金油之類的生活用品，還會有鈔票哦。當然了，那樣的瓶子里，總是少不了一兩張圖文并茂的宣傳單……”

在座的另一個朋友說，有一天，母親帶我到樂城島上去看外婆，船靠了岸，船公不起身收取船費，乘客們先后將硬幣投進船頭的餅干罐里，哐當聲響，就像現在在城里乘坐公交車自動投幣一樣。走在細雨迷蒙的青石古街上，我看不到街道的盡頭，只見三兩把雨傘，漸近了又漸遠，不知道那些輕聲走過的人們，最后走進了哪一家的門戶？

我的老家近鄰瓊海，聽到朋友們說起兒時抓魚、打仗、捉迷藏、放天燈、做公道、過軍坡、鬧元宵等無窮無盡的趣事，恍然覺得那是朋友們在說著發(fā)生在我身上的事情，一點都不覺得陌生?；叵朐?jié)的那天晚上，我親眼看見樂城古街上的一大群衣著明艷的青春少年，他們舞獅，舞龍，舞魚，敲鑼打鼓，燃點炮竹和煙花……讓這個充滿歡樂的傳統節(jié)日重臨樂城島，讓島上的居民和來自?？?、三亞以及國外的賓客，迷醉在“玉壺光轉，一夜魚龍舞”的元夕里。于是，我忽然有了重返童年的沖動，有了在萬泉河流域重新過度童年歲月的強烈愿望?？墒?，在幾秒鐘以后，我便告訴自己：朋友啊，你想得真美。

歲月如流，天底下的事物，多多少少都處在不可逆轉的改變之中。江山不可復識，這是人間的定數。中國南方的這個叫“瓊?！钡胤?，這個讓我們享受其中的天堂，也概莫能外。想到這一點，我將記憶的鏡頭轉向外溪，轉向滾滾東流的萬泉河……我依稀看見，童年的陽光灑在悠悠的河水上；我多么希望，這世上正在流失的事物能夠放慢一些速度；正在到來的親吻，能夠長久一點地將甜蜜留給水潤的嘴唇，或者留在閃亮的額頭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