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時候，我們真快樂。

一段樹枝，一把磨平的小石子，幾個染色杏核、桃核都是我們的玩具。

放學(xué)后，丟下書包，就往外跑，母親不用我干活，說燒火吧，燒的草格外多；掃院子吧掃不干凈，還不如她自己做。

街上一個土堆，土堆上面是孩子，下面也是孩子，男的女的大的小的，唧唧咋咋，游戲規(guī)則是下面的往上跑，上面的往下推，很像戰(zhàn)爭里的攻城和守城場面。有的機(jī)靈頂住了推搡阻擋沖上去了，有的半路就被推下來了，有的與對方撕扯在一起，“同歸于盡”，跌落土堆下面，但覺不出疼，起來的動作還是反復(fù)同上。笑聲在村子里炸響，直到炊煙裊裊，母親在胡同口出現(xiàn)了，招呼著乳名，有的則要過去拖下來，然后戀戀不舍地回家，洗手，洗臉，吃飯。

最好玩的是泥巴了，只一種顏色，是真正的土地顏色，用水把泥土調(diào)和得不稀不稠。我二伯家的堂哥是好手，調(diào)和的好，他只是生日比我大，就儼然領(lǐng)導(dǎo)一樣，他說開始，我們才開始。把調(diào)和好的泥巴，搓揉成碗型，找一光滑平面石板，甩起膀子把泥土摔在上面，小碗便扣在石板上了，碗底摔出了洞，便說明很成功，洞越大越好，對方就要用他的泥巴幫你填上這個洞。說來說去就是贏泥巴，算是體力活，一會就流汗了，那響聲此起彼伏，快樂紛紛揚(yáng)揚(yáng)地拋灑。哪像現(xiàn)在孩子玩的橡皮泥，揉揉捏捏的，不聲不響的，玩的是寂寞。

春天來了，柳樹發(fā)芽了，我們每人編制一個柳條帽子戴在頭上。把柳條先在水里浸泡一會兒，然后做成粗細(xì)長短不均的柳梢，吹著柳哨柳葉，滿村子地瘋跑，是和春天賽跑。一會兒跑到小河邊，說押仄兒吃吧，仄兒是一種草芽兒，我們慢慢地抽出草芽，嫩黃嫩黃的，放在嘴里咀嚼，甜絲絲兒的清涼涼的。我們還吸吮過桃花，也是甜絲絲的味道，只要是甜的就喜歡。砍一捆玉米秸，拿回家用刀斷成一節(jié)一節(jié)的，比甘蔗還甜，只是不小心，有時弄破了嘴唇，但不管，照吮不誤。那時沒有肥料、農(nóng)藥，玉米秸甘甜甘甜的，當(dāng)然也要尋找那種紅色的漂亮的養(yǎng)眼的玉米秸，才行。

葫蘆蔓子長起來了，我們就把葫蘆蔓剪成一段段的，用食指和中指夾著葫蘆蔓吸煙玩，這樣很酷，當(dāng)時不知酷的詞語，但現(xiàn)在想就是酷的感覺。只是葫蘆蔓是空心的，不免有點(diǎn)燒嘴，滋味不是很好，但管不了那么多，為了酷嘛，閑著也是閑著。那時，沒有這么多的作業(yè)，沒有這么多精明的商人，也就沒有各種練習(xí)冊。教科書也簡單，出一個應(yīng)用題，還要先寫上遵照偉大領(lǐng)袖毛主席大興水利的指示，修了一條水渠，長寬如何如何的，頭大尾小。一本書也沒幾個題，如我這樣聰明的都不夠?qū)W的，嘿嘿。

下雨了，我們就跑出去看雨，淋濕了頭，又跑到河邊看上漲的河水，河水翻滾著，大人會下去撈一棵樹木上來。雨停了，村子中央的水溝也是我們喜歡玩的地方，水流小了，我們站在水溝里，撅著腚堵一道堤壩，我們也懂得疏通，把空的梧桐葉莖埋在堤壩里，放水，這樣我們的堤壩才可以穩(wěn)固。想到現(xiàn)在的人們只知道堵，只要是上訪，就要圍追堵截，很簡單的事也要拖上幾年，最后矛盾激化，無法收拾，他們還不如小時候的我們。

冬天來了，大地一片銀裝素裹。我喜歡家鄉(xiāng)，喜歡雪，如果冬天沒有雪，那該是多大的遺憾呀。那時的雪總是很大，一樹一樹的雪像是圣誕老人，踩在雪上，咯吱咯吱的，是雪獨(dú)有的聲音。我們走在放學(xué)路上，總是打雪仗，扔雪球，間或，抓一把雪放到嘴里，沁涼沁涼的。回家時，鞋子濕透了，母親忙脫下鞋，邊燒火做飯，邊把鞋放到火邊烘烤。

雪有時會連續(xù)下幾天，整個村莊裹著雪，大人們說明年又是一個好收成了，麥子喝足了水，麥穗一定沉甸甸的，有白面饅頭吃了。無怪人們說下雪了，也就是下白面了。

那時因?yàn)檐囕v少，也沒有電視，沒有通訊設(shè)施，沒有什么紅黃色的警報(bào)，也就從沒聽到雪災(zāi)一詞。

那時的冬天真冷，孩子們的小臉都凍得烏青了，手凍腫了，但覺得這是冬天給予的，是必然的，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，人人都這樣。還是要跑到院子，用木棍、鐵锨、掃帚等撲打房屋下的冰凌鉆。寫到這里，我笑了，很感謝搜狗讓我順利打出冰凌鉆一詞。長長的冰凌鉆在房檐下是一道冰清玉潔的風(fēng)景，長短不齊，粗細(xì)不勻，我們就是覺得好玩，就是要撲打下來，反正一會兒新的冰凌鉆又生長出來了。有時拿一根咬一口，很硬，咯牙，卡一下，咬一段，吃幾口，舌頭、嘴唇全涼麻了，但痛快、清涼。

然后是去河里冰上打陀螺，我們俗稱打猴兒。我堂哥會做陀螺，他給自己的做得好，陀螺底部釘上一個車沙子，圓圓的，抽打陀螺時，陀螺轉(zhuǎn)個不停，我有時真想把他的陀螺踩翻了才好，我嫉妒他的陀螺。他給我做的陀螺就糊弄，做工不細(xì)，粗制濫造，底部釘?shù)氖且粋€小俏皮釘子，自然不流暢，不易轉(zhuǎn)動了，一會兒，陀螺就翻倒了。在冰上打陀螺，來勁，小鞭子困得啪啪響，趕著陀螺到處跑，陀螺沒倒，人倒了，爬起來再打。一會兒，兩人一幫，互相拖著對方玩，被拖著一方半蹲著身子，算是享受的一方。勤快時，會拿著鐵锨來，一個蹲在鐵锨上，一個拖著掀跑，算是滑冰，誰知怎么會玩得那樣高興。

最后，一定會抬塊大冰回家。我們提前拿著母親縫衣服的頂針，把頂針放到冰上，輪換用嘴對著頂針吹熱氣，一會兒，頂針中間的冰吹掉了，出現(xiàn)一個圓圓的洞，用布條穿進(jìn)去，抬著回家，究竟用這塊冰來做什么，不知道。總之，就是要吹冰，抬冰，這個過程是自然的，必須的，快樂的。

還有蓋房子，過家家，煮飯，都是好玩的事。有時跟著同伴去田野里挖野菜，山芝麻、薺菜、苦菜，都好看好吃。我們那會兒也有一個頭兒，大我兩歲，她說往東，我們就往東，她說往西，我們馬上就往西。她說誰不好，我們就覺得是有點(diǎn)。當(dāng)然一會兒就忘記了。一次，一個女的從田野小路上經(jīng)過，頭兒暗地指使我們在那個女的身后學(xué)她走，我們真的這樣做了，結(jié)果那女的當(dāng)然發(fā)現(xiàn)了，轉(zhuǎn)身立定了，盯著我們看，嚇得我們作鳥獸散，一溜煙地跑了。回家告訴我哥，他嚴(yán)肅地說，那是我們初中老師，你暑假后就讀初中了，她停下來是認(rèn)人，她會認(rèn)出你的。嚇得我好幾宿沒睡好覺。讀初中時，果然見到那女教師，好在她沒認(rèn)出我。

那時，不記得母親說過危險(xiǎn)、有壞人等話，但現(xiàn)在的母親是反復(fù)叮嚀孩子這些話的。那時，我們沒有玩具，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我們的玩具。現(xiàn)在社會發(fā)展了，氣候也變化了，再也不見房檐下的冰凌鉆了，河里的冰層很薄，再也托不住玩耍的孩子了。即使能托住，母親也不會讓孩子去冰上玩耍的，說是太危險(xiǎn)了。

再也回不去那些舊時光了，只是，我偶一轉(zhuǎn)身時，那些溫暖的舊時光一古腦地洶涌而來，將我淹沒了，然后又漸漸逝去，走遠(yuǎn)，留下我一人獨(dú)自在往事里躑躅、傷感。但還是微笑了，真好，所有的過程都是我的，我所經(jīng)歷的那些美好，像一棵棵燦爛的向日葵，生長在往事里，明晃晃地亮麗溫暖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