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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殘103穴部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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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中國武俠小說史論by葉洪生

  武俠小說是近一甲子以來華人社會中最有魅力的一種大眾讀物;而其成為熱門話題或具有爭議性之問題者,為時亦久。大約從一九二○年代平江不肖生向愷然的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問世并陸續(xù)拍成十八集《火燒紅蓮寺》電影風(fēng)靡全中國起,不虞之毀譽(yù)即紛至沓來。 姑不論武俠小說汗牛充棟、是非如何,在我國通俗文學(xué)的大觀園里,武俠小說無疑可稱得上是一朵「奇葩」。它以獨特的文學(xué)形式、風(fēng)格、題材、命意及專門用語,勾勒成一幅又一幅充滿傳奇色彩的「江湖眾生相」;它表彰人間的公平與正義,標(biāo)榜「替天行道」,強(qiáng)調(diào)濟(jì)弱扶傾;其中更穿插了虛實相生的武功、曲折離奇的情節(jié),娓娓訴說江湖俠士、英雄兒女們可歌可泣的故事。這里面有的寫人性沖突,有的寫國仇家恨;或渲染正邪之爭,或演敘幫派恩怨……總之,刀光劍影,俠骨柔情,悲歡離合,不一而足。加以武俠小說從形式到內(nèi)容都與中華文化傳統(tǒng)血肉相連,通篇洋溢著中國人獨有的生命情調(diào),讀來極之親切有味──其事雖非現(xiàn)實世界中所必有,亦可供人神馳想象,遣懷寄慨;因此能風(fēng)行海內(nèi),顛倒眾生!

  然而歷來討論武俠小說者,率皆以「社會影響」著眼;罕有就其本源、形成、發(fā)展、流變以及各個時期不同的作品風(fēng)格、特色而從事系統(tǒng)性的研究,令人不無遺憾。本文因擬針對此一論題,提出初步看法與分析,以供各方博雅君子參考。

  一、中國人俠義觀念之形成

  在我國古代文獻(xiàn)中,「俠」與「游俠」之稱屢見不鮮,卻并無「武俠」一詞。最早將「武」、「俠」二字相提并論,復(fù)加以必然之關(guān)聯(lián)者,厥為戰(zhàn)國時代法家代表人物韓非?!俄n非子·五蠹篇》有云:「儒以文犯法,而俠以武犯禁!」所謂「五蠹」,乃特指學(xué)者、言談?wù)摺φ?、串御者、工商者「五類分子」而言。其中「帶劍者,聚徒屬,立?jié)操,以顯其名,而犯五官之禁」;即是法家為「俠」所羅織的罪狀,必欲去之而后快!

  雖然由于史料所限,近世學(xué)者迄今仍無人能明確指出「俠」與「游俠」的分際究竟如何──即令賢如司馬遷,在《史記》中為游俠立傳,亦不免將兩者混為一談──但大抵我們可以肯定的是,古代俠客并非以仗劍動武為唯一要件,所重端在「仁義」而已;至于行誼、精神則是一脈相承、代代不絕的。

  游俠重仁尚義「施恩拒報」

  據(jù)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論游俠的本質(zhì)是:「救人于厄,振人不贍,仁者有乎!不既信,不倍言,義者有取焉?!姑靼捉议腿省⒘x二字。而〈游俠列傳〉更進(jìn)一步勾勒出游俠的精神面貌是:「其行雖不軌于『正義』,然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諾必誠;不愛其軀,赴士之阨困。既已存亡死生矣,而不矜其能,羞伐其德。蓋亦有足多者焉。」這便將游俠的人生觀與行為準(zhǔn)則界定下來了。

  在〈游俠列傳〉里,司馬遷曾提及「俠」的四種名目,分別是:布衣之俠、鄉(xiāng)曲之俠、閭巷之俠、匹夫之俠;實則彼此相類,只是活動的空間或略有差異,說法不同而已。如漢初之朱家、郭解、田仲、劇孟等等,均屬于民間游俠,其人或「以軀借交報仇」;或「所藏活豪士以百數(shù)」;或「天下騷動,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」;或「天下無賢與不肖、知與不知,皆慕其聲」云云。

  其實,郭解「睚眥殺人」,有失仁俠之道,不足為訓(xùn)。而班固作《漢書·游俠傳》,則又以信陵、平原、孟嘗、春申四君「競為游俠」,置于傳首;即后世所謂「卿相之俠」(借錢穆語),以與民間游俠區(qū)分,但此說頗有問題。試看司馬遷為「四豪」立傳:論平原君趙勝,則「利令智昏」;論孟嘗君田文,則「好客自喜」,一怒而滅縣;論春申君黃歇,則「當(dāng)斷不斷,反受其亂」,卒以弄虛造假而賈禍殺身;凡此,皆乖離游俠精神。唯有信陵君魏無忌禮賢下士,仁義無雙,與〈游俠列傳〉宗旨相符。此外,「延陵掛劍」的吳公子季札,一諾千金,亦有「俠士之風(fēng)」。

  綜上所述,游俠或出身平民市井,或出身卿相貴族;居仁由義,重然諾,輕生死!其性質(zhì)并非錢穆在〈釋俠〉一文中所斷:「俠乃養(yǎng)私劍者,而以私劍見養(yǎng)者非俠?!挂驗閭b士可以不帶劍,亦可不帶劍;可以動武,亦可不動武;「養(yǎng)私劍」(培植私人武力)者固有,卻未可一概而論。對此,劉若愚的《中國之俠》一書,看法就較為合理。他認(rèn)為:「游俠并非屬于任何特殊社群,亦不具某種階級成分;不過是擁有若干理想的人物而已?!箘⑹线M(jìn)而又將游俠的特征歸納為八,而以「重仁義,鋤強(qiáng)扶弱,不求報施」列為首要??芍^探驪得珠!

  誠然,中國自古「俠」、「義」并稱。唐代李德裕作《豪俠論》即剴切指出:「夫俠者,蓋非常人也;雖然以諾許人,必以節(jié)義為本。義非俠不立,俠非義不成,難兼之矣?!箍梢姟噶x」對俠者之重要,二者不可須臾離。然而有關(guān)「義」的正當(dāng)行為標(biāo)準(zhǔn)如何,自春秋以迄先秦各家均各執(zhí)一詞,并無定論。

  《墨子·尚同上》曾慨乎言之:「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,蓋其語人異義;是以一人則一義,二人則二義,十人則十義。其人茲眾,其所謂義者亦茲眾;是以人是其義,以非人之義,故交相非也?!惯@就是說,古人由于立場、看法不同,對于「義」的解釋及所定標(biāo)準(zhǔn)也就不同。

  那么「俠客之義」即俠客所公認(rèn)的正當(dāng)行為究竟與常人有何相異之處?我們由《史記·游俠列傳》描述朱家之為人行事,即可約略得知:俠客實以「利他」主義為行動原則。如朱家自奉甚儉,但「諸所嘗施,唯恐見之」,「專趨人之急,甚己之私」。他豈止于「不求報施」?更「羞伐其德」,避不見面!這是何等清高的志節(jié)!但俠者卻認(rèn)為理所當(dāng)然,不值一提。此所以馮友蘭在《新事論》中指出:

  所謂「行俠仗義」的人所取的行為標(biāo)準(zhǔn),在有些地方都比其社會道德所規(guī)

  定者高。(中略)「施恩不望報」是道德的行為,「施恩拒報」即是超道

  德的行為了。

  明乎此,乃知俠義精神端從無私、利他的主觀意識出發(fā)。所謂「救人于厄,振人不贍」正是一種偉大同情心的表現(xiàn);至于「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」猶其余事了。然則后世常以「俠」、「刺」并舉,這是什么道理呢?其間又有何區(qū)別呢?

  刺客「報恩以武」不顧死生

  縱觀《史記·刺客列傳》,我們可以發(fā)現(xiàn):刺客的思想行為實與游俠精神相通,其別一在于「報」,二在于「武」。而刺客之所謂「報」,又特別著重報恩,具有被動性質(zhì);為了達(dá)到目的,迅求事功,便不得不動武矣。

  ──如曹沫執(zhí)匕首劫齊桓公,是因率軍與齊國交戰(zhàn),三度敗北;而魯莊公不加問罪,「猶復(fù)以為將」!可謂有恩有德,豈可不報?

  ──如專諸以魚藏劍刺吳王僚,是因公子光以「善客待之」,且曰:「光之身,子之身也?!谷绱丝粗?,乃奮身以報。

  ──如豫讓變?nèi)菀酌?,狙擊趙襄子,是因智伯「國士遇我,我故國士報之」,遂不惜「為知己者死」!

  ──如聶政刺殺韓相俠累,是因嚴(yán)仲子傾心結(jié)納,恩遇至厚;借軀為報其仇即是報恩,故粉身碎骨,在所不顧。

  至于荊軻刺秦王一事,則不無可議之處。因其雖屢言「報」字(報燕太子丹),但一再遲遲其行,推三阻四;以致連累多人白白送命,有負(fù)恩主重托,終究身死事敗為天下笑!癥結(jié)正出在他學(xué)藝未精,武功低微,又「不講于刺劍之術(shù)」。惟荊軻在秦廷浴血奮戰(zhàn),從容就義,亦足稱勇士??上シ蛲匠蜒獨庵?,令人慨嘆!

  由此觀之,刺客「報恩」以武,游俠「施恩」以仁;雖然兩者皆重然諾、輕生死,但畢竟在立身行事的動機(jī)與做法上,有所不同。是故司馬遷為游俠、刺客立傳,涇渭分明,實寓有深意在內(nèi)。

  墨者「替天行道」為民除害

  復(fù)次,俠者又有「別墨」之稱。據(jù)《呂氏春秋》記載,春秋戰(zhàn)國時代原始墨家集團(tuán),以墨翟為首任「巨子」,其徒遍天下;弟子三百人,皆可使其赴湯蹈火,急人之難。如禽滑厘率眾救宋,即為顯例。

  《墨子·兼愛下》主張:「言必信,行必果;使言行之合,猶合符節(jié)」。并且為求「興天下之大利」,便不得不「用天之罰」以「除天下之大害」;甚至必要時「不憚以身為犧牲」!而《墨子·非攻下》更特別指出,武王伐紂「非所謂攻也,所謂誅也」!因為天下大亂,民不聊生,所以不得不「代天行誅」!

  如此看來,墨家實無殊于一俠士集團(tuán),初不計較個人恩怨,而以救國救民、替天行道為人生理想目標(biāo)。再就其組織觀之,墨家紀(jì)律嚴(yán)明,有如江湖幫會;「巨子」即幫主,對于犯「墨者之法」者,可操生殺大權(quán)。據(jù)《呂氏春秋》引述「墨者之法」是:「殺人者死,傷人者刑,此所以禁殺傷人也?!怪档米⒁獾氖牵咭暣艘患曳椤柑煜轮罅x」,尤高于一般國法;即使「巨子」殺人違犯,亦罪在不赦,何況其余!

  由是「戒妄殺」乃懸為后世俠者共遵共守之信條;相較之下,刺客為「報私怨」而率性殺人,所見之「義」又特其小也!

  以上筆者已大略將清史所載有關(guān)俠、刺、墨三者思想行為之異同,作了初步分析。姑不論其見識大小、是非功過如何,但不可否認(rèn)的是,古代具有獨行俠或豪俠性質(zhì)的俠、刺之流與具有幫會性質(zhì)的墨者之徒,對于兩千年來中國人俠義觀念之形成與深化,影響至鉅。我們常說某人「有俠氣」、「講義氣」,都是一種美稱,多持肯定態(tài)度;而「見義勇為」更屬難能可貴的英雄行徑,令人由衷欽佩──所謂「雖不能之,然心向往之」,即足以說明這個道理。

  是故,在此一歷史背景及社會心理的交相激蕩下,人們普遍歡迎這類以俠義英雄事跡為題材內(nèi)容的傳奇小說,毋寧是理所當(dāng)然的了。

  二、「武俠」與小說類目之關(guān)系

  在當(dāng)前海峽兩岸所出版的重要辭典中,絕少收入「武俠」或「武俠小說」一詞;即有釋義,亦甚簡略,更未言及出處。這在武俠小說流行了大半個世紀(jì)的中國,不能不說是一樁怪事。

  顧名思義,「武俠」系專指憑借武技主持公道的俠義之士而言。但有趣的是,在我國古代文獻(xiàn)與稗官野史中雖有「游俠」、「仁俠」、「義俠」、「豪俠」、「勇俠」、「隱俠」、「儒俠」乃至「劍俠」、「盜俠」、「僧俠」、「女俠」種種名目,惟至遲在清末之前,尚未出現(xiàn)「武俠」一詞。其實,「俠以武犯禁」固寓有武俠之意,但「武俠」之成為一個復(fù)合詞,卻是日本人的杰作;而輾轉(zhuǎn)由旅日文人、學(xué)者相繼采用,傳回中國。

  押川春浪首張「武俠」之目

  日人何時衍創(chuàng)「武俠」一詞?漫不可考。然明治時代后期的通俗小說家押川春浪(一八七六~一九一四年),卻有三部以「武俠」為名的小說,轟動日本,風(fēng)行一時;分別是《武俠艦隊》(或譯《海底軍艦》,為處女作,一九○○年)、《武俠之日本》(一九○二年)、《東洋武俠團(tuán)》(一九○七年);此外更創(chuàng)辦《武俠世界》雜志(一九一二年),以鼓吹武俠精神。

  清光緒二十九年(一九○三年),梁啟超在橫濱所辦《新小說》月報之〈小說叢話〉專欄中,有署名「定一」者評論古今名著時說:「《水滸》一書為中國小說中錚錚者,遺武俠之模范;使社會受其余賜,實施耐庵之功也?!惯@可能是中國刊物首次借用「武俠」這個外來語以頌揚(yáng)《水滸傳》之濫殤。越一年,梁氏作《中國之武士道》,其自序亦兩提「武俠」之名。彼等受到押川春浪小說影響,殆無可置疑。

  清光緒三十四年(一九○八年),筆名「覺我」的徐念慈曾于上?!缎≌f林》月報發(fā)表〈余之小說觀〉一文,略謂:「日本蕞爾三島,其國民咸以武俠自命、英雄自期……故博文館發(fā)行之……《武俠之日本》……《武俠艦隊》……一書之出,爭先快睹,不匝年而重版十余次矣?!剐焓蠂L謂親自潤飾中譯《武俠艦隊》,改題為《新舞臺》,連載于《小說林》。

  經(jīng)查《小說林》所分小說類目,計有:社會、科學(xué)、偵探、歷史、軍事、言情、奇情、家庭以及短篇共九種,而《新舞臺》(即《武俠艦隊》)則列入軍事小說中。此外,該刊第五期所載《綠林俠譚》,亦未冠以「武俠」之名,而獨立存在于九種小說類目之外,當(dāng)作江湖軼事看待。

  林紓〈傅眉史〉得風(fēng)氣之先

  據(jù)馬幼垣考清末民初眾多小說期刊所收作品,具有武俠小說性質(zhì)者,當(dāng)日恒歸類為「義俠」、「俠義」、「俠情」、「勇義」、「技擊」、「武事」、「尚武」等名目;而最早標(biāo)明為「武俠小說」者,厥為林紓在《小說大觀》第三期(一九一五年十二月)發(fā)表的短篇小說《傅眉史》,一次刊完。

  嗣后,以「武俠」為書名之犖犖大者計有:錢基博與惲鐵樵編撰的《武俠叢談》(一九一六年)、姜俠魂編撰的《武俠大觀》(一九一八年)、唐熊所撰《武俠異聞錄》(一九一八年)、許慕義所編《古今武俠奇觀》(一九一九年)以及平襟亞主編《武俠世界》月刊(一九二一年)、包天笑主編《星期》周刊之〈武俠專號〉(一九二二年)等等。至此,「武俠」之名不脛而走;透過報紙、雜志的宣傳鼓吹,社會大眾也逐漸接受「武俠小說」存在的事實。

  迨及一九二○年代「南向北趙」雙雄崛起之際,向愷然的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與趙煥亭的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雖均未特別標(biāo)明是武俠小說,但世人皆以武俠小說目之。此后晚出的同類作家封面及扉頁,或徑稱「武俠小說」,或代以「技擊小說」、「武俠技擊小說」、「歷史武俠小說」、「俠義小說」、「俠情小說」、「奇?zhèn)b小說」、「劍俠小說」、「武俠斗劍奇情小說」,甚至「黨會小說」等等,殊不一致。然總以標(biāo)榜「武俠小說」者居多;于焉乃形成一種為社會大眾所共認(rèn)可的小說類目,以迄于今。

  三、武俠文學(xué)傳統(tǒng)及其演化過程

  如采狹義的說法,武俠小說自然是民國初年以后的「新生事物」;但這并不意味在此之前中國就沒有性質(zhì)相類的小說存在。相反地,從唐人傳奇在文學(xué)史上領(lǐng)一代之風(fēng)騷起,武俠小說即開始萌芽。如宋初李昉等所編《太平廣記》卷一九三至一九六,特將十八種唐人傳奇列入「豪俠」類,便可概見武俠小說實與唐人傳奇部分作品脈絡(luò)相通。故若謂唐人傳奇為武俠小說之遠(yuǎn)祖,當(dāng)不為過。

  惟這類「豪俠」傳奇也有兩個公婆:一是漢初司馬遷《史記》中的游俠、刺客列傳;二是魏晉、六朝間盛行的「雜記體」神異、志怪小說。

  ──前者正如近人錢基博在其〈鐵樵小說匯稿序〉中所稱:「太史公序游俠,則進(jìn)處士而退奸雄,是亦稗官之遺意也?!拱薰倌酥感≌f者流;然就俠、刺列傳的內(nèi)容性質(zhì)而言,即使不能等同于小說,亦可謂最早的「豪俠傳記文學(xué)」,對唐人傳奇中描寫的俠、刺行為頗有啟發(fā)作用。

  ──后者亦如明人胡應(yīng)麟的《少室山房筆叢(卅六)》所云:「變異之談,盛于六朝,然多是傳錄舛訛,未必盡幻設(shè)語;至唐人乃作意好奇,假小說以寄筆端?!苟軜淙酥吨袊≌f史略》更進(jìn)一步點明:「傳奇者流,源蓋出于志怪;然施之以藻繪,擴(kuò)其波瀾,故所成就乃特異?!估缢迥┨瞥跬醵人垂喷R記〉及〈補(bǔ)江總白猿傳〉(不著撰人),便直承六朝變異之談余烈,開唐人傳奇中「神怪」類小說之先河。

  這一實(前者寫實)、一虛(后者虛構(gòu))相生互激的結(jié)果,乃導(dǎo)致晚唐所出的「豪俠」類傳奇,多少均染上宿命或神異色彩;其對后世武俠小說影響深鉅,固不待言。

  唐人「豪俠」傳奇產(chǎn)生之社會背景

  有關(guān)唐人傳奇勃興的原因,范煙橋著《中國小說史》曾約略言之:「在此時代,婚姻不良,為人生痛苦的思想,漸起申吟;而藩鎮(zhèn)跋扈,平民渴盼一種俠客之救濟(jì);故寫戀愛、豪俠之小說,產(chǎn)生甚富?!?/p>

  此固為持平之論;但需要特別補(bǔ)充的是,中唐后社會暗殺之風(fēng)極盛;藩鎮(zhèn)各霸一方,私蓄刺客以仇殺異己之事,時有所聞,史不絕書。這便為唐人豪俠小說提供了「反映社會現(xiàn)實」的催化劑。

  復(fù)次,當(dāng)時權(quán)貴為求自保,乃格外注重安全保衛(wèi)工作。如《資治通鑒》卷二一五,記李林甫:「自以多結(jié)怨,常虞刺客。出則步騎百余人為左右翼,金吾靜街;前驅(qū)在數(shù)百步外,公卿走避。居則重關(guān)復(fù)壁……如防大敵;一夕屢移床,雖家人莫知其處?!构蕚b、刺者流要想得手,非具有神出鬼沒的本領(lǐng)不可。此所以唐人馳騁想象作豪俠小說,凡涉武事,便千奇百怪;神通幻變,不一而足。像《史記·刺客列傳》寫荊軻那樣不諳劍術(shù)的庸手,在唐人傳奇中是再也見不到了。

  唐人「豪俠」傳奇包含四種類型

  縱觀民初以降的武俠小說,無論其流派風(fēng)格、品類優(yōu)劣如何,其共同點都是牢牢扣住「用武行俠」的主題;而武與俠二者互為表里,渾如一體,是手段也是目的,尤側(cè)重武技描寫。但細(xì)按唐人豪俠小說之內(nèi)容,卻不盡然「用武行俠」;它大抵包含四種類型,旨趣各異。今舉其犖犖大者于次:

 ?。ㄒ唬┯梦湫袀b類──如袁郊〈紅線〉、〈懶殘〉、裴铏〈昆侖奴〉、〈韋自東〉、皇甫氏〈義俠〉、〈車中女子〉、康駢〈田膨郎〉等;完全具有武俠小說的本質(zhì)與特性。

 ?。ǘ┯形錈o俠類──如裴铏〈聶隱娘〉、沈亞之〈馮燕傳〉、段成式〈僧俠〉、〈京西店老人〉、〈蘭陵老人〉、皇甫氏〈嘉興繩技〉、〈張仲殷〉、康駢〈潘將軍〉、〈麻衣張蓋人〉等;或賣弄武技,故神其說,或濫殺無辜,草菅人命,均未見行俠事跡。

 ?。ㄈ┯袀b無武類──如杜光庭〈虬髯客傳〉、蔣防〈霍小玉傳〉、許堯佐〈柳氏傳〉、薛調(diào)〈無雙傳〉、柳埕〈上清傳〉、牛肅〈吳保安〉、皇甫枚〈李龜壽〉、李亢〈侯彝〉、馮翊〈張佑〉等;僅表現(xiàn)出某種豪俠或俠義精神,而不以武技取勝。

  (四)銜冤復(fù)仇類──如李公佐〈謝小娥傳〉、皇甫氏〈崔慎思〉、薛用弱〈賈人妻〉等,皆為報冤仇不擇手段殺人。前者固彰顯孝婦節(jié)義,然究非俠義;余則「殺子絕念,斷其所愛」,全無人性可言!其冷酷無情,雖禽獸、盜賊亦不能過。

  荀悅《漢紀(jì)》卷十有云:「游俠之本,生于武毅不撓;久要不忘平生之言。見危授命,以救時難而濟(jì)同類;以正行之者謂之武毅,其失之甚者致為盜賊也?!惯@也就是說,恃武橫行之人若不走正道,即是盜賊而非游俠,兩者不可相混。然由上舉四類世所公認(rèn)的唐人豪俠小說(或泛稱俠義小說)故事旨趣可知,其中固不乏描寫豪杰、義士行徑者,而以盜為俠者亦不在少數(shù);更多的則是一些非俠非盜而武技神奇的中間人物及冷血殺手,也昂然混跡其內(nèi)。如《太平廣記》所列「豪俠」類目,即有泰半是濫用俠名者,可概其余。

  但就廣義「武」、「俠」的范圍而言,舉凡唐人傳奇里所描寫的江湖豪杰、義士、異人、盜賊、殺手、復(fù)仇者以及神鬼莫測的武功、劍術(shù)等等趣味性素材,均為后世武俠小說所吸納,共冶于一爐。

  我們試看「用武行俠」類的唐人傳奇內(nèi)容,即可明了武俠小說之原型要素殆已包羅其中:

  一、行俠仗義必以「武」;它包括一切超能力的武技,可以止戈(如〈紅線〉),可以救人(如〈昆侖奴〉、〈車中女子〉),可以摘奸發(fā)伏(如〈義俠〉、〈田膨郎〉),可以為民除害(如〈懶殘〉、〈韋自東〉)──武與俠乃形成有機(jī)的結(jié)合,二者不再孤立存在。

  二、特別渲染方外人的神奇本領(lǐng);而所述佛、道兩家弟子之玄門絕技或秘術(shù),均非世俗所能想象(如〈紅線〉、〈懶殘〉)──后世武俠小說每喜為玄門奇人張目,胎息在此。

  三、仗劍護(hù)法與靈丹妙用;這在以「劍仙」除魔衛(wèi)道故事為主的武俠小說中,尤為顯著,而實以裴铏〈韋自東〉為濫殤。蓋古傳采藥煉丹(或修練神功)易遭魔擾,必須借助高人護(hù)法,方可成事;而靈丹妙藥則有諸般神效,如駐顏、長生、增強(qiáng)功力等等──凡此,皆為后世武俠小說所宗,更進(jìn)而發(fā)揚(yáng)光大。

  當(dāng)然,若論唐人傳奇中最具武俠典型的「俠之大者」,自推袁郊所撰〈紅線〉;敘述俠女紅線為解潞州節(jié)度使薛嵩之憂,而勇往魏博節(jié)度使田承嗣枕邊盜盒示警的故事。傳中說她「夜漏三時,往返七百里;入危邦,經(jīng)五六城」;而歸來時彷佛「曉角吟風(fēng),一葉墜露」,洵可謂神乎其技;然卻一無殺傷,十足體現(xiàn)仁俠精神。結(jié)果正如所云:「兩地保其城池,萬人全其性命;使亂臣知懼,烈士安謀!」故此「紅線盜盒」千古傳誦,令人贊嘆不已。 文言武俠由盛而衰之漸變

  惟唐人傳奇樹立了文言「武俠」的典型之后,經(jīng)五代至宋,卻并無任何發(fā)展,反而有衰落之勢。在現(xiàn)存的傳世之作中,除王定保所撰〈胡證〉、〈宣慈寺門子〉及孫光憲所撰〈荊十三娘〉等篇,尚能表彰武俠精神而外;余如吳淑《江淮異人錄》二卷所收〈李勝〉、〈聶師道〉、〈張訓(xùn)妻〉、〈洪州書生〉與洪邁《夷堅志》所收〈花月新聞〉、〈解洵娶婦〉、〈郭倫觀燈〉、〈俠婦人〉、〈八段錦〉諸篇,或有武無俠,或有俠不武,甚至以細(xì)故殺人者亦屢見不鮮;惟〈郭倫觀燈〉用武行俠,彰明較著。

  其次,明人王世貞偽托段成式所編《劍俠傳》四卷,則收宋人作品十六篇,大體仍模仿唐人傳奇筆意,率由舊章。故周樹人《中國小說史略》慨謂:「宋一代文人之為志怪,既平實而乏文彩;其傳奇,又多托往事而避近聞。擬古且遠(yuǎn)不逮,更無獨創(chuàng)之可言矣?!?/p>

  然而自宋以降,文言武俠作品走勢雖衰,明、清兩代仍有不少這類仿唐傳奇小說存在。如《劍俠傳》之繼起者有喬吉《續(xù)劍俠傳》、徐廣《三俠傳》、鄒之麟《女俠傳》等;從此,飛劍乘空之說甚囂塵上,亦風(fēng)行一時。

  此外,明人武俠傳奇之文情較可觀者尚有李昌祺〈青城舞劍錄〉、宋濂〈秦士錄〉、宋懋澄〈劉東山〉、徐士俊〈汪十四傳〉及樂宮譜〈毛生〉等篇。至于清人武俠傳奇則今存本甚伙,撮其要者如蒲松齡的〈俠女〉、〈武技〉、〈紅玉〉(收入《聊齋志異》);王士禎的〈劍俠〉、〈女俠〉(收入《池北偶談》);袁枚的〈三姑娘〉、〈好冷風(fēng)〉(收入《新齊諧》);毛祥麟的〈南海生〉、〈褚復(fù)生〉(收入《墨余錄》)以及李漁〈秦淮健兒傳〉、鈕琇〈云娘〉、樂鈞〈葛衣人〉、許仲元〈陶先生〉、沈起鳳〈惡餞〉等篇,但亦不脫唐人傳奇之流風(fēng)遺韻。

  復(fù)次,在《清朝野史大觀》的述異、遺聞、軼事中,亦多武俠傳奇;但凡近世知名的江南八俠、大刀王五、霍元甲等人物事跡,悉在其內(nèi)。值得注意的是,自從宋初洪邁撰《八段錦》首揭氣功名稱及師承來歷以后,有明一代竟無賡續(xù)者;而入清季卻逐漸蔚為風(fēng)氣。如蒲松齡〈武技〉、〈鐵布衫法〉之少林派;許仲元〈陶先生〉之內(nèi)、外家;沉起鳳〈惡餞〉之內(nèi)、外功;采蘅子〈武技三則〉之軟、硬功;毛祥麟〈褚復(fù)生〉之神功;以及《清朝野史大觀》藉峨眉僧故事而評述內(nèi)家正宗拳法源流、傳承等等。凡此,均與宋、明文人祖述唐人傳奇之劍俠神技大異其趣。迨及清末林紓撰《技擊余聞》一書,可謂文言武俠小說壓卷之作;嗣后此類作品寥若晨星,終致絕跡人間。白話武俠始自「說公案」

  一言以蔽之,武俠文學(xué)自唐代發(fā)微,入宋后分為兩支發(fā)展:一為「傳奇體」,即文言小說,已如上述;一為「話本」,即白話小說,則與后世武俠小說關(guān)系尤大。此因唐宋傳奇多出于文人學(xué)士之手,皆為古典文言,筆墨簡潔,未能雅俗共賞;而「話本」實系宋以前市井中「說話人」(以說書為專業(yè)者)的故事本子──初受佛經(jīng)講唱「變文」之影響,再經(jīng)宋人以民間俚語著書──因其文字淺顯易懂,故又稱為「平話」。

  按孟元老《東京夢華錄》、吳自牧《夢粱錄》、灌園耐得翁《都城紀(jì)勝》都有提及當(dāng)時汴京「說話」伎藝之盛。其中耐得翁曾分南宋小說為三類:「一者銀字兒,如煙粉、靈怪、傳奇;說公案,皆是搏拳、提刀、桿棒及發(fā)跡變泰之事;說鐵騎兒,謂士馬金鼓之事。」與吳自牧說法略同。至「話本」小說大典,引吭發(fā)變征之聲;音雖稍下,卻甚通俗,婦孺俱解,遂廣為流傳。如〈楊溫攔路虎傳〉、〈楊謙之客舫遇俠僧〉、〈汪信之一死救全家〉、〈萬秀娘仇報山亭兒〉、〈鄭節(jié)使立功神臂弓〉等,皆屬于「說公案」一類白話小說,而饒有武俠之意味。特以〈楊溫攔路虎傳〉描寫楊溫與李貴對打,逐招交代,并采用內(nèi)行術(shù)語,殆為中國小說史上第一遭。

  《水滸傳》劃時代之貢獻(xiàn)

  然終宋之世,畢竟沒有真正章回體的「平話」武俠小說出現(xiàn);這要等到元、明間水滸故事流行而后各種繁簡不同版本的《水滸傳》相繼問世,方始樹立白話武俠典型。姑不論其作者屬誰,此書兼具「銀字兒」、「說公案」、「說鐵騎兒」三種小說性質(zhì);再加上「講史」,一爐共冶,九轉(zhuǎn)丹成,遂開我國長篇武俠章回小說之先河。

  大體說來,《水滸傳》對于后世武俠小說的深遠(yuǎn)影響可得有五:

  一、以章回體、白話文為其外在形式;古典文言退而為點綴之用。

  二、以「亂自上生」、「替天行道」為其內(nèi)在思想題旨;主持社會正義,為民請命。

  三、表彰先秦游俠精神而不惜以武犯禁。

  四、其穿針引線筆法及復(fù)式結(jié)構(gòu)為后世所宗,長垂典范。

  五、江湖豪杰群相結(jié)義、統(tǒng)一取綽號由此始。

  但不可諱言的是,雖然明儒李卓吾評點《忠義水滸傳》序稱此書為「發(fā)憤之作……欲不謂之忠義,不可也」;但如武松血濺鴛鴦樓,見人就砍,卻也開了無邊惡例──欲謂之「武俠」,不可也!因為真?zhèn)b義決不能濫殺無辜,否則又與盜賊何異!?世以《水滸傳》為「誨盜」之代表作,或有人不能茍同;惟自社會心理學(xué)角度來看,誠可謂不誣。

  于此同時,羅貫中《三遂平妖傳》上承唐人傳奇〈聶隱娘〉余緒,亦發(fā)為劍俠長篇章回小說之嚆矢;初成四卷二十回,后由馮夢龍增補(bǔ)為十八卷四十回。其故事玄奇,有飛劍跳丸、降妖伏怪、斗法斗智等情節(jié)。此書與稍晚出現(xiàn)的《西游記》、《西游補(bǔ)》、《四游記》、《飛劍記》、《禪真逸史》及《封神演義》等「神魔小說」(借周樹人語),對民初糅合豪俠、劍俠內(nèi)容的武俠小說如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、《蜀山劍俠傳》等鉅制,影響極大。是故《水滸傳》與《三遂平妖傳》在中國武俠小說發(fā)展史上,均居于樞紐地位,而確有奇峰并插、錦屏對峙之妙。

  相形之下,「三言」、「二拍」中所收明人白話武俠短篇,如〈趙太祖千里送京娘〉、〈李汧公窮邸遇俠客〉、〈劉東山夸技順城門/十八兄奇蹤村酒肆〉、〈程元玉店肆代償錢/十一娘云崗縱譚俠〉、〈神偷寄興一枝梅/俠盜慣行三昧戲〉等小說,又未免小巫見大巫了。

  清代武俠分由三途發(fā)展

  降至清季,武俠分由三途發(fā)展:

  (一)神魔小說而有武俠精神者──以《濟(jì)公傳》與《綠野仙蹤》為代表??滴跄觊g先有王夢吉〈濟(jì)公全傳〉三十六則故事;繼有無名氏〈濟(jì)公傳〉十二卷,今傳二八○回本。該書以濟(jì)顛和尚游戲風(fēng)塵、渡世救人為主干,穿插劍客、俠士鋤強(qiáng)扶弱英雄事跡及正邪斗法、捉妖降魔等情節(jié);文字白描,生動有趣,為后世武俠小說演敘風(fēng)塵異人重要淵源之一。

  干隆時有李百川《綠野仙蹤》,凡一百回,筆墨奇恣雄放,亦莊亦諧;寫劍俠求仙、除魔衛(wèi)道、官場黑暗、人情世故均能曲中筋節(jié);尤擅以四六文寫景,引人入勝,堪稱「說部中極大山水」。值得注意的是,此書敘冷于冰連收猿不邪等六弟子行俠江湖事,殆得近代武俠小說「大開山門」風(fēng)氣之先。

 ?。ǘ﹥号畟b情小說──以《好逑傳》、《綠牡丹全傳》及《兒女英雄傳》為代表。先是明清之際,名教中人(?)編《好逑傳》,又名《俠義風(fēng)月傳》,凡十八回;寫才子鐵中玉之武勇、佳人水冰心之堅毅,打破歷來才子佳人男皆文弱、女皆懦怯之庸俗窠臼,而以俠骨柔情貫穿全篇。至于康熙時夏敬渠所作《野叟曝言》則介于神魔小說與人情小說之間,亦饒有武俠趣味;惟其封建思想濃厚,評價不高。

  清中葉無名氏撰《綠牡丹全傳》,又名《四望亭全傳》,亦稱《龍?zhí)鄂U駱奇書》,凡六十四回;以駱宏勛、花碧蓮之情緣為主線,贊頌俠客見義勇為、為民除害精神,而反復(fù)申述「江湖有義終非盜」之旨。書中駱、花二人皆為英雄兒女,精通武藝;這便將俠情小說的視野更為擴(kuò)展,成就男女英俠以情結(jié)合之「宏碧緣」矣。

  稍后,又有文康《兒女英雄傳》產(chǎn)生。此書初名《金玉緣》,別名《正法眼藏五十三參》;原本五十三回,今存四十回本。寫俠女「十三妹」何玉鳳為報父仇,行走江湖,路見不平,搭救安驥及張金鳳故事;后戲曲則取十三妹之彈弓絕技(武)配以安公子之書硯(文)而改編為《弓硯緣》、《能仁寺》,流傳至今。

  持平而論,《兒女英雄傳》結(jié)構(gòu)綿密,運(yùn)用口語生動傳神,對書中人、時、地的描寫亦頗寫實。一九三○年代后期王度廬系列武俠作品便深受其影響,更別創(chuàng)「悲劇俠情」一派。

 ?。ㄈ﹤b義公案小說──以《七俠五義》、《施公案奇聞》及其續(xù)書為代表。早在明代時即有雜記體《包公案》(亦名《龍圖公案》)十卷傳世;清道光年間名說書人石玉昆之唱本《龍圖耳錄》一百二十回則從此出。光緒初年無名氏據(jù)此潤飾而改名《忠烈俠義傳》,旋又易名《三俠五義》;敘南俠、北俠、雙俠及陷空島五鼠行俠仗義事,豪情壯采,筆意酣恣。經(jīng)學(xué)大師俞曲園為之傾倒,乃以「三俠」其數(shù)為四,加小俠艾虎、黑妖狐智化及小諸葛沈仲元,恰成七俠;因而再新編為《七俠五義》,作序盛贊;并「援據(jù)史傳,訂正俗說」,改易第一回文字,遂得廣為流傳?!镀邆b五義》之正反面影響

  《七俠五義》初寫江湖豪俠除暴安良、快意恩仇,不免「俠以武犯禁」;后則甘為包公(代表官府)所用,竟變成了「俠以武執(zhí)法」。此所以周樹人《中國小說史略》指其「為市井細(xì)民寫心,仍似較有《水滸》余韻;然亦僅其外貌,而非精神」矣。復(fù)又有《小五義》、《續(xù)小五義》問世,皆謂石玉昆原稿,但水平殊不一致;或因加工者良莠不齊,也未可知。

  總之,《七俠五義》及其續(xù)書有關(guān)武功技擊(如點穴、暗器、劍訣、刀法、輕功提縱術(shù)等)、江湖勾當(dāng)(如悶香、百寶囊、千里火、夜行衣靠、人批面具等)以及機(jī)關(guān)埋伏(如八卦連環(huán)堡)種種名目之演述,均對民初以后武俠小說之內(nèi)容素材有決定性之影響;惟后者恒以「朝廷鷹犬」為卑為劣,則系公案小說雜出而流于濫惡后所生之反動心理也。

  道光年間有無名氏《施公案奇聞》,一名《百斷奇觀》,凡九十七回;敘施仕綸為宦時,鏢客黃天霸等俠義英雄助官府掃蕩綠林事。繼有《彭公案》一百回,改以彭朋為主,揚(yáng)其余烈。雖此二書文情不佳,但均一續(xù)再續(xù),遂成漫漶之局。

  此外,又另有《劉公案》、《李公案》以及《永慶升平》前后傳、《圣朝鼎盛萬年青》、《英雄八大義》、《英雄小八義》、《七劍十八義》等等,不可勝數(shù)。

  從《世無匹》到《熱血痕》

  回顧清代俠義公案小說的演化過程,不能不特別提到雍干年間刊行的一部冷門作品《世無匹》──論者有謂此書堪稱是「我國古代小說史上第一部由人情世態(tài)題材中脫胎出來的俠義小說」;「是從『三言』中的俠義題材短篇小說向著《兒女英雄傳》、《三俠五義》過渡發(fā)展中間的一座重要橋梁。」

  《世無匹》作者不詳,惟署《古吳娥川主人》編次,分為四卷十六回;敘述壯士干白虹以其「舉世無匹」的俠肝義膽濟(jì)弱扶傾、替天行道,卻反被人恩將仇報、可歌可泣的故事。此書不談神怪、不談風(fēng)月,完全扣住干白虹一生曲折動人的奇節(jié)偉行而作細(xì)部描寫(包括思想動機(jī));將人情冷暖、世態(tài)炎涼下俠客所能發(fā)揮的濟(jì)世作用與生命價值表露無遺。在此之前,中國俠義小說不曾有過這樣深入淺出的創(chuàng)作;在此之后,《七俠五義》一類公案小說凡寫?yīng)毿袀b者,實多取法于《世無匹》。

  惟自《七俠五義》以降,公案小說之命意所在,莫非忠于朝廷、效力官府;凡此,恰恰與「替天行道」的古游俠精神相反!這自是滿清懷柔政策成功,而漢人民族意識衰落──「心悅誠服,樂為臣仆」之表征。然由公案小說改編成的皮黃戲劇竟多達(dá)數(shù)十出,則其鼓吹武俠、普及大眾之功,亦不容抹殺,卒能風(fēng)靡一時。

  清末俠義公案小說除有各種續(xù)書而蔚為大觀之外,別開生面的公案講史類尚有李亮丞《熱血痕》(一九○七年);兒女俠情類有趙苕狂《劍膽琴心錄》(一九○八年)、邵振華《俠義佳人》(一九○九年);劍仙傳奇類有唐蕓洲編《七劍十三俠》(一九○八年)、《仙俠五花劍》(一九一○年)等。其中,李亮丞《熱血痕》一書,凡四十回,講國仇家恨,寓意深遠(yuǎn)。正文前有〈滿江紅〉詞,抒其懷抱:

  閑煞英雄,銷不盡填胸塊壘;徒惆悵,橫流無楫,磨刀有水。側(cè)注鷹瞵橫

  太甚,沉酣獅睡呼難起。嘆魯陽,返日苦無戈,空切齒!

  局中人,都如此,天下事,長已矣。且抽毫攄臆,撰成野史;熱血淋漓三

  斛墨,窮愁折疊千層紙。愿吾曹,一讀一悲歌,思國恥!

  該書演吳、越相爭事,以英雄兒女陳音、衛(wèi)倩仗義行俠,襄助勾踐復(fù)國為主線,廣結(jié)劍客、奇才,共同效力。自淺一層看,此書旨趣已較尋常俠義公案小說「終必為一大僚隸卒」(魯迅語)之公門高級捕快精神高明得多;而自深一層看,則此書借古諷今,「要使不斷受外人欺侮的中國,能以雪恥自立?!构拾⒂ⅰ锻砬逍≌f史》指出:「晚清的政治社會,在這一部公案里是透露了不少情況?!辜右宰髡呶墓P洗煉,跌宕有致,洵可謂清代俠義公案小說「撥亂反正」壓卷之作。

  四、民初武俠小說大勢與流變

  誠如以上所述,自唐人傳奇「用武行俠類」作品樹立了文言武俠小說典型以后,千余年來,發(fā)展甚少;至清代始較側(cè)重技擊、功法及師承門派。但因受「文字障」所制,畢竟未能突破晚唐窠臼。而宋人話本則不然!從它口中綻放出的「武俠」蓓蕾(白話短篇小說),幾乎每一時代都有所創(chuàng)新;由短制而章回而長篇,由公案而神怪而俠情。通俗文學(xué)因之波瀾壯闊,普受大眾歡迎;雖然良莠不齊,江河挾泥沙以俱下,卻無礙于「武俠」殺入民國,形成小說類目后的發(fā)皇與茁壯。

  民初十年(一九一二──二二年),武俠小說先是不拘一格,多方表現(xiàn),長、短篇兼制,文言、白話并存。例如:

  ──文言作品,有林紓〈傅眉史〉、〈拏云手〉、〈鷹梯小豪杰〉、錢基博〈老鏢客〉、〈甘鳳池〉、許指巖〈南陽女俠〉、王西神〈游俠別傳〉及蘇曼殊〈焚劍記〉等;而李定夷〈霣玉怨〉則又系哀情小說而含有武俠者。

  ──白話作品,有陳冷血(景韓)《俠客談》、趙苕狂《江湖怪俠》、《太湖女俠》及李涵秋《綠林怪杰》等;而李氏《俠鳳奇緣》與葉小鳳(楚傖)《古戍寒笳記》則又系社會小說而含有武俠者。

  如果說清末俠義公案小說是得益于皮黃(即京劇)與說書的推廣,那么民初武俠小說則要感謝報刊等傳播媒體的宣揚(yáng)。就手邊可查考的文字資料記載所知,報紙如《申報》、《新聞報》、《民權(quán)報》、《時報》等「副刊」以及《晶報》、《春聲日報》、《星光》、《天韻》等「小報」;雜志如《民權(quán)素》、《小說?!?、《小說大觀》、《小說時報》、《小說叢報》、《小說新報》以及《禮拜六》、《星期》、《武俠世界》等等;或多或少,或文或白,均曾刊載武俠小說。

  一九二○年代重要武俠作家舉隅

  大約在民國十年(一九二一)以前,中國文壇仍是「鴛鴦蝴蝶派」小說的天下,武俠小說側(cè)身其中,不過用來陪襯而已;其后則逐漸得勢。當(dāng)時南方以上海為大本營的文人、學(xué)者及作家、名流皆因各種懷抱而相繼投入武俠創(chuàng)作行列;由是百家爭鳴,匯為繁響。粗略統(tǒng)計一九二○年代的武俠名家及書目(間有入卅年代者),即可謂洋洋大觀:

 ?。ㄒ唬┫驉鹑唬骸督?zhèn)b傳》、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、《玉玦金環(huán)錄》、《江湖小說傳》、《江湖異俠傳》及《江湖怪異傳》

 ?。ǘ┶w煥亭: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正續(xù)集、《大俠殷一官軼事》、《英雄走國記》、《雙劍奇?zhèn)b傳》、《驚人奇?zhèn)b傳》及《劍底簫聲》等──為二十年代唯一的北方武俠名家。

 ?。ㄈ├疃ㄒ模骸秹m海英雄傳》、《僧道奇?zhèn)b傳》及《武俠異聞》等。

 ?。ㄋ模埓悍骸肚螨垺?、《天王老子》、《虎穴情波》、《煙花女俠》及《風(fēng)塵劍俠》等。

  (五)陸士諤:《三劍客》、《飛行劍俠》、《八大劍俠》、《七劍三奇》、《白俠》、《紅俠》、《黑俠》及《雍正游俠傳》等。

 ?。┮γ癜В骸渡綎|響馬傳》、《四海群龍記》、《江湖豪俠傳》、《箬帽山王》、《龍駒走血記》、《南北十大奇?zhèn)b》及《秘密江湖》等。

 ?。ㄆ撸╊櫭鞯溃骸豆謧b》、《海島鏖兵記》、《俠骨恩仇記》、《荒江女俠》、《海上英雄》及《草莽奇人傳》等。

 ?。ò耍┙獋b魂:《武俠大觀》、《風(fēng)塵奇?zhèn)b傳》、《雍正一百零八俠》、《飛仙劍俠駭聞》、《關(guān)東紅胡子》及《南北奇人傳》等。

 ?。ň牛┪墓保骸蛾P(guān)山游俠傳》、《碧血丹心大俠傳》、《碧血丹心于公傳》、《碧血丹心平藩傳》、《江湖異俠傳》及《劍俠奇緣》等。

 ?。ㄊ堏わw:《小劍俠》正續(xù)集、《荒山奇?zhèn)b》及《江湖劍客傳》等。

  其它名家如孫玉聲、趙苕狂、胡寄塵、何海鳴、程瞻廬、陸澹安、許慕羲、許廑父、范煙橋、楊塵因、張恂子、戚飯牛、徐哲身、吳綺緣、吳虞公、沈禹鐘、江景星、江蔭香、江蝶廬等等,亦金鐵交鳴,極一時之盛!其中,向愷然、趙煥亭、顧明道、姚民哀、姜俠魂、楊塵因、文公直諸子皆具有代表性,值得一述。

  向愷然之代表作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

  向愷然(一八九○~一九五七年),湖南平江人。自幼文武兼修,具有強(qiáng)烈之民族意識;曾兩度赴日留學(xué),以謀救國之道。民國元年,其處女作《拳術(shù)講義》發(fā)表于《長沙日報》,演敘「八拳」析理頗精。而從一九一六年起,即以賣文為生;《留東外史》系列作品均其留日經(jīng)驗談,曲折影射真人真事;于焉聲名大噪,不脛而走,上海世界書局慕名登門約寫武俠小說。向氏以「平江不肖生」為筆名,一生共撰武俠十四種;其最早所寫武俠鉅著有二:一是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(一九二三年連載于上?!都t雜志》周刊),一是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(一九二三年連載于上?!秱商绞澜纭钒朐驴?;兩者均于同年由世界書局出版,但其精神、命意、氣象格局卻迥乎不同。

  ·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直承羅貫中《三遂平妖傳》及清初《濟(jì)公傳》之劍俠、神怪傳統(tǒng);復(fù)再糅合清末若干鄉(xiāng)野傳奇,于焉乃雜湊成一個飛劍、法寶加俠客、術(shù)士的「江湖大拼盤」。此書是以湖南省平江、瀏陽兩縣居民爭地武斗為經(jīng),以昆侖、崆峒兩派劍俠分頭參與助拳為緯,而帶出無數(shù)緊張熱鬧、生動有趣的故事情節(jié)。惟據(jù)本書第八回旁白所稱,在清光緒初年「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、奇奇怪怪的人物」的確是有的,不是作者向壁虛構(gòu)在「搗鬼」。書由趙苕狂作序、施濟(jì)群評點;惟施評僅至三十九回即行中輟,原因不明。通行本共收一百五十回,約一百二十萬言,而向愷然實撰一百一十回;余由趙苕狂及不良書賈續(xù)完,亦即坊間《火燒紅蓮寺》一書與上海明星影業(yè)公司連拍十八集電影之所本。其首開武林門戶之爭,影響極大。

  ·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開卷第一回凡三提《水滸》,自云:「這部書是為近二十年來的俠義英雄寫照。」其命意、旨趣不喻而明。此書以大刀王五與譚嗣同「一生一死乃見交情」為引,而帶出大俠霍元甲本傳;再由霍家絕藝「迷蹤拳」威鎮(zhèn)江湖而帶出清末各派英豪;最后則以倭人毒害霍元甲而總結(jié)全書。揆其內(nèi)容,在在不離民族精神、俠烈氣概;而筆法生動簡潔,繪聲狀物俱極傳神。若論史實,則所寫人物皆斑斑可考;若論小說結(jié)構(gòu)與技巧,則前后有照應(yīng),處處有伏筆;環(huán)扣相連,渾成一體!雖偶有小疵亦瑕不掩瑜。以「平話」來看,可謂民初以來最佳武俠鉅構(gòu),不作第二人想!

  概括言之,這部結(jié)合史實撰寫的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有如清末游俠列傳,具有以下四大特點:

  一、強(qiáng)調(diào)民族氣節(jié)、表彰俠烈精神,而以「東亞病夫」為憾為恥。令人讀來虎虎有生氣,奮然思以強(qiáng)身、強(qiáng)種、強(qiáng)國。

  二、縷述中國武術(shù)門派,歷歷如數(shù)家珍;殆為真人真事真功夫,非熟諳此道者莫辦。

  三、緊扣住時代脈動,而將當(dāng)時若干新名詞、外來語及社會習(xí)尚一一運(yùn)用到小說中,讀來親切自然;與今人所撰武俠相率「托古言事」卻又一無憑借的濫套,大異其趣!

  四、清末之中國動亂頻仍,新舊思想對立;而作者獨能觀察入微并反映出當(dāng)時「排外」、「媚外」種種人心向背實況。這不僅是小說家言,而可視為社會史家之論了。

  凡此成就,在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問世以前,武俠說部皆未達(dá)到同等水平;即或偶涉其一二,亦不全面。可惜此書竟不及以怪力亂神為能事的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流傳廣遠(yuǎn),良可浩嘆。該書由沈禹鐘作序,陸澹庵總評;共八十四回,都百余萬言,允稱一代鉅制。而與向愷然齊名于世并有「南向北趙」之稱者,厥為趙煥亭。 趙煥亭之代表作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

  趙煥亭原名紱章(一八七七~一九五一),河北玉田人。文筆古茂洗煉,其《今夕齋叢談》對宦海秘聞、文壇掌故皆熟如指上觀紋。二十年代初,趙氏即為南北各報撰寫武俠說部,而以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動手最早、享譽(yù)至隆。其自序說:「取有清干、嘉間苗亂、回亂、教匪亂各事跡,以兩楊侯、劉方伯等為之干,而附以當(dāng)時草澤之奇人、劍客。事非無稽,言皆有物;更出以紓徐卓犖之筆,使書中人之須眉躍然;而于勸懲之言,尤三致意焉。至其間奇節(jié)偉行、艷聞軼事以至椎理之滑跡、邪教之鴟張、里巷奸人之姿惡變幻,無不如溫犀燭怪、禹鼎象物。讀者神游其間,亦可以論古昔、察世變矣。若謂著者有龍門傳游俠憤然之意,則吾豈敢!」其自負(fù)若是。

  此書第一回開場白甚奇,乃敘趙氏寒夜讀清人所撰《楊侯軼事記略》(記名將楊遇春事)而興捏合小說之思,為血性英雄吐一口無窮怨氣。趙氏自道與老妻合計「稻粱謀」,越想越樂,一仰身,竟從破椅中跌將出來,鬧得個四腳朝天。其詼諧亦若是!

  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正讀集十四冊,共二百八十回,都一百五十萬言,由上海廣益書局出版。細(xì)究其內(nèi)容,雖受清代俠義、公案小說影響較深,但頗有推陳出新處,未可遽以其「精忠」之對象為清廷而相詆也。

  據(jù)徐文瀅〈民國以來的章回小說〉一文所稱:「趙煥亭作品中的人物個個有《兒女英雄傳》的口才。他寫一個罪人的轉(zhuǎn)變之『漸』,很有陀斯妥也夫斯基的作風(fēng);他寫風(fēng)趣人物也有詼諧的天才,常令人看到大觀園中劉姥姥的姿態(tài)。例如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、《雙劍奇?zhèn)b傳》、《驚人奇?zhèn)b傳》、《英雄走國記》,都是超過《七俠五義》以上的好作品。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中的冷田祿寫得真像白玉堂,《英雄走國記》中的魚躍鯉真像翻江鼠蔣平;《雙劍奇?zhèn)b傳》寫紹興包村之淪陷,實在夠得上『細(xì)膩生動』四字;《驚人奇?zhèn)b傳》中特多風(fēng)趣人物的描繪,而述及水災(zāi)、地震二大段,真不下于《老殘游記》,幾乎是任何作品中難得見到的好文章。(中略)由于知識階級與目不識丁的說書家之不同,使作者的成就超過前代一切這類作品以上。……」

  固然趙煥亭武俠作品結(jié)構(gòu)綿密,運(yùn)用北方土話情趣盎然,直有傳神阿堵之妙;但他每喜于書中插以旁白,則又與向愷然一樣,系未脫清末民初說書人之故習(xí)了。此外,據(jù)知趙氏寫男女青欲,刻劃入微,亦為一絕;可惜在結(jié)集成書時均因「犯禁」而刪,未能傳世。但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采用若干趣味素材及說法則前所未見,可謂創(chuàng)舉:

  (一)服食千年靈芝增強(qiáng)內(nèi)力──此即古代丹道家所稱「地元丹」,有超凡入圣、巧奪造化之功,為修仙者終南快捷方式。然將千年通靈肉芝用在武俠小說中,使化為小人出沒,服之可脫胎換骨,則以趙氏為嚆矢(見第三回);其后出之武俠幾乎無不由此取經(jīng),足見影響之大。

 ?。ǘ┮浴割笟狻篂閮?nèi)功絕詣──按「罡氣」一詞出自葛洪《抱樸子·內(nèi)篇》,略謂:「上升四十里,名為太清;太清之中,其氣甚罡,能勝人也。」(見〈雜應(yīng)卷〉第十五)而趙氏則據(jù)此推演為絕頂內(nèi)功,說是「罡氣」力量至大至剛,無堅不摧,無敵不克,可傷人于百步之外;以意馭氣,則能一躍十丈,飛行絕跡,頃刻百里(以上分見第四、十八、二十一回)。從此「玄門罡氣」、「先天真氣」之說甚囂塵上,武俠小說家皆以此為克敵制勝之內(nèi)家無上神功了。

 ?。ㄈ椤肝涔Α沽⑿陆缯f──過去說部凡寫技擊輒曰「武術(shù)」、「武技」或「武藝」;而趙氏則以「武功」統(tǒng)稱一切拳掌、兵刃、暗器之技以及輕身術(shù)、內(nèi)外功。此說雖較清末劉鶚《老殘游記》之用「武功絕倫」一語為晚,然大張其目,影響深遠(yuǎn),殆為不爭的事實。

  趙氏一生共撰武俠說部十三種,然結(jié)集成書者甚少,令人惋惜。

  在「南向北趙」兩大巨子之外,顧明道亦于同一時期以武俠小說鳴世,于焉而成三足鼎立之勢。

  姚民哀之代表作《四海群龍記》

  姚民哀(一八九四~一九三八),江蘇常熟人;為民初文壇健將之一,「南社」中堅分子,精擅小品文及短篇小說。初以說書為業(yè);一九二三年在《偵探世界》發(fā)表《山東響馬傳》,自此邁入武俠之林而以「黨會小說」別樹一幟。

  所謂「黨會小說」即以革命黨及秘密幫會活動為小說內(nèi)容,而描寫其組織形態(tài)、江湖勾當(dāng)與反清運(yùn)動之關(guān)系者。姚氏在《江湖豪俠傳》自序中說得很明白:「我年九歲,即隨先君子旅食離鄉(xiāng),往返于江、浙鄉(xiāng)壤間。時巢湖客民出沒于太湖流域,所至以聚賭、販鹽為事,聲勢甚強(qiáng)。嘗出入此輩秘窟中,對于個中之特殊術(shù)語及風(fēng)俗,是時已習(xí)見熟聞。因見彼輩之見義勇為,同黨相共患難,志堅金石,心竊慕焉。故余稍長,亦投身其中,并加盟于陶成章先生之光復(fù)會、陳其美先生之中華革命黨為會員。(中略)會有感于臨城劫車巨案之發(fā)生,牽涉外交,喪權(quán)辱國,因而有《山東響馬傳》之作……」

  姚氏素喜以第一人稱說書,遣詞用語極古雅有致,尤愛用典炫博;而凡寫幫會人物,又全系江湖聲口,乃形成其獨特的小說風(fēng)格。姚氏諸作可以《四海群龍記》為代表,寫興中會成立(一八九四年)以前之江湖大勢;以姜伯先創(chuàng)立反清組織「三不社」──「千人會」為主干,旁及其它幫派活動,具有內(nèi)幕性質(zhì)。但書中引經(jīng)據(jù)典之處甚多,并不時用說書人口吻借題發(fā)揮,橫加議論,頗影響閱讀。該書共三十六回,約十八萬余言;彼雖自掛「黨會小說」招牌,然封面仍標(biāo)武俠小說名目,殆為「幫會武俠之祖」。特其首創(chuàng)「連環(huán)格」寫法(即系列作品),不但直接影響到三十年代崛起的「北派五大家」,更遠(yuǎn)及于五十年代以降港、臺名家諸作,值得重視。  姜俠魂、楊塵因之代表作《江湖廿四俠》

  姜俠魂之生卒年不詳,浙江鄞縣人;民初提倡國術(shù)不遺余力,曾主編《國技大觀》(武術(shù)叢書),并撰有《風(fēng)塵奇?zhèn)b傳》等武俠小說,多達(dá)數(shù)十種。一九一八年姜氏將已出版的《武俠大觀》末回抽出,另廣搜百余種正史、野史、筆記、掌故資料,特倩小說名家暨上海中華日報總編輯楊塵因合著《江湖廿四俠》;事經(jīng)十年之久,修改八、九次之多,終成百二十回、逾百萬言之煌煌鉅構(gòu)。

  一九二八年《江湖廿四俠》由上海校經(jīng)山房書局隆重出版,廣邀當(dāng)代名流助陣;計有張之江、戴傳賢、潘公展、鄭孝胥、包天笑、嚴(yán)獨鶴等十三人為之題字題辭;并有孫玉聲、陳公哲、周瘦鵑、盧偉昌等十五人為之作序;加以張冥飛批注、姜俠魂評點、文公直參校,其聲勢之大,自有武俠小說以來,向所未見!

  姜氏在該書〈出版宣言〉中說:「俠魂不敏,鑒于吾國國勢民情日就衰弱,曾于民國初年,以文藝之力鼓吹武俠,冀作精神教育之輔助。竭蹶從事十有余稔,此志未嘗稍懈。幾經(jīng)搜集,得成《江湖廿四俠》百二十回;其第一回曾披露于民七出版《武俠大觀》之末?!估^而簡述故事大要,分別介紹此書經(jīng)緯、體用、立意、性質(zhì)、取材、結(jié)構(gòu)等等;以明末「復(fù)社」諸子及鄭成功等歷史人物為反清復(fù)明運(yùn)動之「革命先覺」;以二十四俠為主角、十奇人為主中主、三十義士為主中賓,寫明末清初五朝江湖俠義故事。正文前并附參考書目百余種,每回后更連載姜俠魂所作〈讀武俠小說之人生觀〉。

  就聞見所及,迄今尚未有第二位武俠小說家是用這樣虔誠而嚴(yán)謹(jǐn)?shù)膭?chuàng)作態(tài)度來對待其心血結(jié)晶的!此書為首度標(biāo)明「歷史武俠小說」者,正所謂「十年辛苦不尋常」!惟姜俠魂立意造奇,楊塵因生花妙筆,固足以彰顯民族大義;但故事橫跨清代康、雍、干、嘉、道五朝,亦難免后力不繼。因而有文公直奮起萍水,再開「歷史武俠」第二春。 │漸漸懂了.. ┍ .│甚麼値嘚';`甚麼該放棄. 「..尋找..簡單Dê快樂 ..不想..爲(wèi)了誰.改變自己..

  顧明道之代表作《荒江女俠》

  顧明道(一八九七~一九四四年),名景程,江蘇吳門人。早年化名「梅倩女史」,以寫社會言情小說成名;而從一九二三年起,亦一洗筆下鉛華,轉(zhuǎn)從事武俠創(chuàng)作。顧氏嘗于〈武俠小說叢談〉一文中自述其創(chuàng)作動機(jī):「余喜作武俠而兼冒險體,以壯國人之氣。曾在《偵探世界》中作《秘密王國》、《海盜之王》、《海島鏖兵記》諸篇,皆寫我國同胞冒險海洋之事;或堅拒外人,為祖國爭光者。余又著有《金龍山下》,則完全為理想之武俠小說也。……又為小日報撰《海上英雄》初續(xù)集,則以鄭成功起義海上之事跡為經(jīng),以海島英雄為緯。……又嘗作《草莽奇人傳》,則以臺灣之割讓與庚子之亂為背景也?!?/p>

  由此可見顧明道作品多寄托愛國或民族思想;而其得力于報章雜志之宣傳鼓吹,關(guān)系尤大。顧氏一生共撰武俠說部二十種,其中以《荒江女俠》最后歡迎;并由友聯(lián)影業(yè)公司拍成十三集電影,不讓向愷然專美于前。

  《荒江女俠》初于一九二八年在上?!缎侣剤蟆犯笨B載,寫方玉琴為報父仇,而與岳劍秋并轡江湖的傳奇故事。因筆法新穎,文白夾雜而喜用時髦語,不意暴得大名,隨由三星書局出版單行本,書前有范煙橋作序,周瘦鵑題辭曰「健筆獨扛」!極盡溢美之能事。其實此書原是中篇架構(gòu),硬拉扯為長篇(共八十七回,一百二十萬言),有如「小腳放大」;其結(jié)構(gòu)松散是可想而知了。因此顧氏雖有為「新聶隱娘」(即荒江女俠方玉琴)立傳之意,卻是失敗之作;至鼓其余勇再寫《荒江女俠新傳》,亦不能挽狂瀾于既倒。惟顧氏首先嘗試以新文藝筆法創(chuàng)作武俠小說,亦可稱「但開風(fēng)氣不為師」了。

  文公直之代表作《碧血丹心》三部曲

  文公直生于一八九八年,江西萍鄉(xiāng)人,同盟會之健者;民初曾任軍職,參加過「討袁」、「護(hù)法」諸役,官拜陸軍少將。后因故系獄,得閱有明一代忠臣于謙慘事《千古奇冤》;不久獲釋,解甲歸田,乃感憤而作《碧血丹心》三部曲──即《碧血丹心大俠傳》、《碧血丹心于公傳》、《碧血丹心平藩傳》系列小說。

  文氏自序這一段成書始末,頗足發(fā)人深省:「是時(一九二六年)除因革命高潮之澎湃,社會、經(jīng)濟(jì)之作如雨后春筍,蓬勃叢出外,其余雜志小說漸趨于頹廢、淫 靡之途。論者嘗慨嘆為每下愈況,喪失我雄毅之國民性。……志欲昌明忠俠,挽頹唐之文藝,救民族之危亡;且正當(dāng)世對武俠之謬解,更為民族英雄吐怨氣,遂有《碧血丹心》說部之作。」

  由此可知,其所謂「昌明忠俠」是要「為民族英雄吐怨氣」;在本質(zhì)上與清代俠義、公案小說之「忠義」(忠于朝廷重臣不等同忠于國家民族)云云,實有霄壤之別。

  《碧血丹心》三部曲為文公直據(jù)《明史·于謙傳》,旁參野史、筆記、武術(shù)秘笈,并詳考當(dāng)時的官制、儀節(jié)、風(fēng)俗、習(xí)慣、用語以及社會狀況等資料演敘而成。從一九三○年到三三年,陸續(xù)出版至三卷一百二十五回;亦即于謙出世直迄襄助明宣宗平定藩王朱高煦謀奪皇位之役為止。其間則穿插武當(dāng)派劍客見義勇為、除暴安良種種俠行,以及白蓮教徐鴻儒作亂而終歸敗亡的始末經(jīng)過。文氏講究布局筆法,文字洗煉;敘人敘事、狀情狀物皆跌宕有致,頗有《水滸》遺風(fēng)。惜其著書言志,不事鋪陳;以致缺乏趣味性,遂成「歷史武俠教科書」矣。

  據(jù)范煙橋《民國舊派小說史略》的說法,文公直原定還有第四部《碧血丹心衛(wèi)國傳》,敘述「土木堡之變」,于謙勤王以迄英宗復(fù)辟、冤殺忠良的歷史故事──這正是「千古奇冤」的畫龍點睛所在。惟不知何故,此書終未見出版,及身而絕。

  職業(yè)武俠作家興起

  總括言之,自民初形成「武俠小說」類目以降,凡二十年間,武俠作品由繼承舊文學(xué)傳統(tǒng)而推陳出新而產(chǎn)生流變;其移步換形,令人目不暇給。如以民國十年(一九二一年)為分水嶺,則其前后作品大約有以下之明顯差異:

  ·民國十年以前發(fā)表或出版的武俠小說,文言多于白話,短篇多于長篇,基本上則以「泛唐人傳奇」為主流;而清代俠義、公案小說雖已漸趨式微,卻仍在民間流行不衰──這是民初白話武俠創(chuàng)作未能興旺的重要原因。

  ·民國十年以后發(fā)表或出版的武俠小說,語體文已成大勢所趨(受「新文學(xué)運(yùn)動」影響),文言只作點綴之用。這一時期的作品,上接宋人話本通俗文學(xué)正脈,而以長篇章回體居多。此外,又有三大特色蔚為時尚:

 ?。ㄒ唬┞殬I(yè)武俠作家出現(xiàn)──如向愷然、趙煥亭、顧明道、陸士諤、姚民哀等。此前文人學(xué)者寫武俠小說只是本行外遣興之作,而此后則因社會需求甚殷,故以寫武俠為專業(yè)者與日俱增。

 ?。ǘ├C像武俠小說盛行──它上承明、清繡像小說(如任渭長繪「三十三劍客圖」)余烈,凡長篇章回武俠說部出版,皆倩人繪制主要人物畫像或故事插圖,幾乎無一例外。

 ?。ㄈ╊}辭、作序、評點成風(fēng)──此亦不脫明、清文人故習(xí);兼以同氣相求,互為標(biāo)榜,冀望讀者毋因輕視武俠小說而生排拒之心,乃紛紛以序、評為出書必要條件矣。

  由于一九二○年代向愷然渲染奇幻加技擊;趙煥亭演敘風(fēng)土人情、神化武功;顧明道運(yùn)用新文藝筆法,描寫俠骨柔情;姚民哀開創(chuàng)「幫會武俠」一脈……均擁有眾多讀者,其勢方興未艾;故此進(jìn)入一九三○年代之后,遂有「北派五大家」聞風(fēng)而動,相繼崛起,各自揮舞彩筆動江湖,而將武俠小說推向另一個高峰。

  五、「北派五大家」建立獨特風(fēng)格

  所謂「北派五大家」是指活躍于華北文壇而成名于三十年代的武位武俠小說巨擘──還珠樓主、白羽、鄭證因、王度廬、朱貞木。他們之所以能取代「南向北趙」的權(quán)威地位,而成為社會大眾心目中的「新偶像」,與其說是讀者喜新厭舊,為他們旗幟鮮明、各有特色的作品所吸引,不如說:二十年代的先進(jìn)武俠名家實未能自我完善其創(chuàng)作內(nèi)涵、統(tǒng)一小說風(fēng)格,致令人時興捍格不入之感。

  我們試以小說本身所應(yīng)具備的「神理」來看,二十年代武俠作品,通常表現(xiàn)出「世外」、「人間」不分,「劍仙」、「俠客」混同的矛盾型態(tài)。這自然是受到唐傳奇〈古鏡記〉、〈白猿傳〉、〈聶隱娘〉以降,《水滸傳》、《平妖傳》、《濟(jì)公傳》、《綠野仙蹤》、《女仙外史》乃至《七劍十三俠》等小說夾雜神怪色彩的影響所致。如向著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分明寫俗世江湖紛爭,卻硬行加上飛劍、法寶等素材;而《近代俠義英雄傳》分明以技擊為主,又無端摻入某些異人的「軟功夫」(指法術(shù))。即令是趙著《奇?zhèn)b精忠傳》、顧著《荒江女俠》,亦難免述異志怪,要用飛劍來解決問題;而后者處理英雄兒女內(nèi)心感情世界之粗糙,令人只覺蒼白無力、淺薄可笑。其它更毋論矣!

  然而代表三十年代最高水平的「北派」五大家則不同。他們在前人的基礎(chǔ)上各出機(jī)杼、創(chuàng)新突破,而分別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獨特風(fēng)格,完善了武俠小說形式與內(nèi)容的統(tǒng)一,卒能將其故事旨趣發(fā)揮無遺。這就是「奇幻仙俠」(還珠樓主)、「社會反諷」(白羽)、「悲劇俠情」(王度廬)、「幫會技擊」(鄭證因)、「奇情推理」(朱貞木)五大流派的勃興,決定了近五十年來武俠小說的發(fā)展方向與走勢。以下容分別析論之。

  「奇幻仙俠派」──還珠樓主《蜀山》系列

  還珠樓主本名李壽民(一九○二~一九六一年),四川長壽縣人;自幼博極群書,穎悟異常,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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